这个小盒就是你永远的家呀!

菜花黄,人发狂,诚哉斯言!

心象 十九 格子间

既然“幼年”时居住在县城中宁静的大院的记忆已经证伪,那么徐存思有生以来就一直寓居在各种各样的格子间中。

一开始住在六人一间的新生区,大三作为“先登者”搬到新修的四人一间的西区北,现在终于挪到了新生时大家都很羡慕的研究生区,住两人间,偏巧他的学号被编到最后,成了“尾宿舍”,和他搭伙的是专攻定量社会学的小伙子薛哲良。

这并不是某种不满。他的学校,拥有同等级的大学中可以算是最优越的物质条件,那次吴大林带他去吃留学生食堂,食物好吃到他当场当机。他的室友们都拥有与这所学校相称的素质,也给过他不少帮助,只不过现在他和目前的室友之间的关系,并没有那么典型。

他最近正在实验室跟着宗老师看各种病理组织,那些脱分化的细胞有着混沌而瑰丽的形态,以及肆意吞食它们年老或年幼的宿主的能力;去科室只是偶尔为之,做也是做最基础的工作。

而薛哲良的生活状态是跟着导师赵鼎新(徐存思私下觉得这个老师名字有点熟悉,薛哲良则认为听起来像某种方便面品牌)每隔几个月就到千里之外做几星期的调研,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图书馆和寝室里憋报告憋个不眠不休不见天日。“唉,存思,给我带个午饭呗?”电脑把薛哲良本就白净的脸和厚厚的眼镜照的发亮。刚回来的徐存思一开始觉得不可思议,现在已习焉不察:“我要去吃晚饭,正好。”

研究生区1127寝的独特之处,便是24小时都有人醒着。

一开始他并不习惯这种“我们的这些相遇就像公海上的船只相遇时的情形那样,互相扬旗表示致敬就是了”这种除了共寝以外并无交集的相处,后来学业一忙起来,他就把这茬子忘了。

宗老师显然对他抱有“一棵好苗子”类的信任和期待,把自己的著作给他看,有大型会议让他旁听,还给他传授一些自己多年以来的诊疗经验。终于有一天,他听着听着,产生了疑问。

“老师讲的这些案例,有一些甚至是您刚毕业的时候发生的情况。难道现在随着技术手段的发展,不会有什么变化吗?感觉治疗的质量,不仅取决于是否遵照学术标准,是否有经验,还取决于有否自主判断,能否灵活运用自己的理论知识。”

宗老师眼中闪过一线激赏,随即又恢复了平静。“很好,你已经能发现一些问题了。医学作为实证科学,确实具有这样的特点。然而你现在是个研究生,你比起那些本科生更应该知道,有了足够深厚的基础,才能谈超越和创新。”

老师并没有完全肯定徐存思的话语,然而自此之后两人的关系几乎没有了公事公办的成分,比如某天门诊实习之后,老师把他单独留下了一会。

“你知道吗,我评定好学生的标准和别人不太一样。我自始至终就没太觉得评定医生的价值要单单看他的专业课成绩,还要观察他是否有值得托付的道德,以及负责的内心。像周权那样的学生,成绩再优秀,我也不会认为他是个好学生,他硕士毕业也没继续读下去,不是个读书的性子。”

“老师,原来周医生也是您的学生吗?为什么……”

“不说这事了。以后你会比我清楚。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,我都到了这个年纪了,带一届少一届……”

“老师您不能这么说,现在是一个学者最厚积薄发的年纪啊。”

“别忘了,无论是你还是我,都做不了一个纯粹的学者,我们的本职叫医生。”

在确诊一个五岁的孩子的视网膜母细胞瘤那天,徐存思被姚教授召回研究所,他面前是个大号保温箱,里面并排躺着一双女婴。

“这是我们所开发的婴儿型仿生人,它的核心是学习能力,虽然有性格框架,但是可塑性前所未有的高。希望你能好好教养她们,毕竟她们有一半用了你的程序。我在外面给你租了公寓,从今往后独立生活吧。”

在成为博士生之前,他未经一点准备就成为了父亲。“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,甚至不需要程序调试,真是太可怕了”,他自嘲。

他抱着两个温软脆弱的小“生命”从正门前往新的格子间时,后门正被一个拉着行李箱神色落寞的女孩推开。追着女孩的,是韩韶别有深意的目光,或许有点羡慕。

他去寝室收拾行李时,薛哲良正好去内蒙古调研。两个人同寝两年半,一声再见都没有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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